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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105章:秋波


东方烈一向疾言厉色的,很少露出这么松垮的表情,刹那间的眉眼都仿佛减少了几分其面貌原本的躁戾感:“谁叫你来的?”

        “禀师伯。”宋漆作了个揖,“弟子要下山去了,所以临行前来拜别下师尊。”

        东方烈讶然:“那、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宋漆先是一怔,后来才明白这殿门本应该是锁住的状态,便道:“方才拂尘殿的门突然打开了,私以为是师尊的旨意,有事唤弟子,弟子便进去看了看。”

        东方烈俨乎其然地道:“你也知道掌门此刻在闭关,除非特殊的情况一般弟子是绝不允许来此地打扰他的,整座拂尘殿都设置了瞬息术,擅闯者难免都会受些伤,所以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呵,倒也是个奇迹啊!”

        宋漆不觉明历。

        回头一想,方才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起来。

        怪不得自己就在那殿内长廊里走了好久都怎么走不到头呢,说有些怪异却又辨别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拂尘壁宛如一个时间的轴,拉长了时间本身和所见者的视野,让时间流逝得慢了许多,若非是突然被东方师伯那一声呼喊把他给唤了回来,恐怕自己还在那种抽离感中继续沉浸着。

        “不过听师伯方才说什么瞬息术,怪了,弟子怎么都没察觉到呢?”宋漆好奇了起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幻术?在门中这么多年,弟子也都从来没听说过?”

        “是种时空轮回之术吧!高阶幻术的一种,寻常弟子是很难修炼到的,甚至见到的都很少……”东方烈欲言又止,打量了一眼宋漆觉得还叫他快些离开些好,“总之,这是掌门亲自设下的幻术法阵,连你师伯我也尚且没有这个能力破阵。如今你人没事便好,其它的就无须多问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宋漆颔首。

        “哦,对了,宋漆,你既然是致知楼的楼主,那致知楼八层你去过没有?”

        宋漆摇了摇头:“弟子自当接手致知楼的事务后就谨遵师父教诲,从未踏上过第八层,一直都知道那里有幻术布阵,就更对其避而远之了。”

        “嗯,这就好。”东方烈放了心,“其实倒不妨告诉你,那里也有瞬息术,因此,一般的人是即便是到了第八层也找不到什么的,反而可能会陷入到时间的虚空里,走不出来。”

        “嗯。”

        东方烈见他没什么事,便催促道:“要是事情都办好了就快些下山去吧,最近门中的事除了那孽障之外就没什么更要紧的了。”

        宋漆的心房一颤。

        他自以为师父褚怀君已是很严肃的人了,不曾想东方师伯连“孽障”二字都用上了,看来对于这司师妹偷盗禁术又逃走的一事寻苍门果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点五味杂谈起来。

        虽则自己还是没有那位师妹的丁点印象,但经过多方验证或许自己过去真跟她有着不少的接触,隐隐约约的,他也只能暗暗祈祷着将来不要面临什么复杂的抉择才好;或者只要能够就像现在这样,一门心思地执行师门命令去抓人也行,如此,便也不会再对那人有什么亏欠了。

        ……

        拜别了东方烈之后,宋漆就拐去了绿萼峰。

        同样,这也是他,或者说是每个弟子下山前必去的一个地方。

        路上听人说这师妹入门才四年,资历尚浅,真正修炼幻术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其功底必定如其排名一样是不会太高的。他本以为抓捕她的过程会轻而易举,不料上次在柏上却愣是叫她给逃走了,原因无非就是她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白衣男子,虽不知其身份何如,但明显感觉得到此人的气场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还记得彼时二人如同跳帧一样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又显现、消失又显现,依照司师妹那浅薄的幻术手法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虽然他还不能理解那人究竟是施了何种罕见的秘术,但他知道,现下与寻苍门站在对立面绝非是这师妹一人。再加上她逃走之后必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又虽不知上次究竟因何而自曝了位置,没有人会傻到再做一次,所以可想而知,这次的抓捕难度应该会更甚以往,下山之旅也会更为艰难,为了避免长时间跋涉而无法归来,他只好先备足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他便来到了绿萼峰。

        此时的绿萼峰春晖普泽,春风和煦,春草一片,可春意……唯独照不到那一片山峰的半山腰处,毕竟那是死生间的落脚之地,是诸多亡灵进出人界和冥界的交汇线,莫大的寒意自数十万尺的地下犇窜而出,杀得此地的绿植都没了冒尖的意思。

        宋漆来的路上突然萌生了想法,想着,到时候见到班师兄了让他帮忙看看自己脑子好了!之前他不是没听说过人会因为意外导致突然失忆的可能,但这种突然只失去一个人记忆的情况难道也是存在的吗?

        然而意外的是,死生间里怎么也找不到班颜的踪影。

        他等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算放弃了,刚要离开时又险些和迎面而来的浦芝芝撞了个满怀,她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与那些绿植几乎融为了一体,正巧就在宋漆的视野盲区,也怪乎自己刚才一直没有察觉到呢!

        浦芝芝本来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走路,乍见到宋漆时格外欣喜,本来就珠圆玉润的脸不自觉地更添了些柔美,然后她下意识地捋了捋鬓发,归之耳后:“师、师弟,你怎来了?”

        宋漆朝后退了退,留出了些规避的距离:“我是来找班师兄讨药的。”

        “哦,你说班师兄啊!”浦芝芝朝里一探头,“他一早就下山去了,至今都还没回来哩!”

        “是么?”宋漆很是吃惊,“班师兄行动不便,倒是很少见他出门。”

        “对呀对呀!”浦芝芝点点头,“好像是听说从极西之地运来了不少奇珍,他一激动,便亲自到通讯阁受药去了。”

        “果真是班师兄的风格,一旦遇到跟药材有关的总是要亲力亲为地检查一番才行。”宋漆说罢就要告别,“那我就明日再来吧,反正也是过两日才下山。”

        “诶你刚才说什么?”浦芝芝拦住了他的去路,挂念之色流之于表,难以隐藏的失落感藏匿于眼间,“又要下山去了?”

        宋漆点了点头。

        浦芝芝落寞不已,要不是有事在身,她也想跟着下山去呢!

        一是整日在山上不是练功就是与草药为伍,这样的生活着实无趣,她本来就是瘦不下来的体质,这下不更容易发胖了吗?

        二来是山下风景旖旎,美人也多,她既可以跟那些女美人在胭脂涂粉上取取经,又可以跟那些男美人创造些露水情缘,何乐而不为呀?

        虽则再多的俊颜在她这里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位宋师弟吧,奈何他似乎就从没在男女的事情上动过心思,更是不曾察觉过自己对他的半点心意。

        自己又能如何?

        堂堂的一个师姐,难道还要厚着脸皮去倒贴吗?

        肯定是不妥的呀!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可不知宋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总之他就跟个不敲不会响的木鱼似的,响了一下也不代表能再反馈给你更多的动静。他明明英姿不如战从良那般勃发,灵根不如李未来那般潇洒,心态不如班颜那般如常,情操不如卞虚子那般清毅,身边还总是不缺魂魂绕绕挥之不去的各种追随者。

        真是烦死了……

        就比如那个总明里暗里缠着他的赵离,胆子大,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从小就跟他玩得好,但或许宋漆只是当她妹妹也说不定呢,更何况自己好歹比她些女人味,也算有些竞争优势在的……

        还有致知楼的阿穆,有着日夜相伴左右的优势,但她毕竟身份卑微,格调与之不对,也算不足让人为虑了……

        啊,曾经也有个强劲的对手司命,不过这小师妹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硬是放着好好的山上生活不要,非要与门派作对,这下好了,虽然作为同门的姐妹看着她往绝路走有些于心不忍,但终归是有利于自己的抉择,那也不能怪自己要乘隙而入了,呵呵……

        于是浦芝芝顺势就拉住了宋漆的手腕往里走,宋漆刚觉不适要挣脱,浦芝芝却一个秋波送来,强拉着他道:“干嘛呀,你不是要拿药吗?跟师姐来,我来帮你去找。”

        宋漆本来就是不喜人亲近的性格,除非是自己主动上手,否则遇上格外活络的人必定是要退避三舍的。

        但浦芝芝有却点上头,热情得过了火,直接就将拽他拉到了药房里,也没顾得上他的尴尬表情了,就开始自顾自地包裹起了各种跌打肿痛乃至五脏六腑重伤时才用的药,堆得老高老高的,推给了他:“怎么样师弟,这些够不够?”

        宋漆六神无主,眼神四晃了起来:“够了够了,不用再拿了。”

        浦芝芝眼珠子转了转,叉着腰,寻思着又不对:“还有些新进的冒仙菇,与麻沸散的功效相似,受伤时少用些可减轻疼痛,你也别忘了带点走哈。”

        “好、好……”

        “还有这广陵散,一样有止痒镇痛的功效,啊,这踏浪草也可以……”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宋漆赶紧制止了她,也不敢再看浦芝芝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了,然后就随意抓了些最上面一层的桑皮药包速速地跑掉了,“这些就够了,师姐。”

        最后只留下傻眼的浦芝芝立在原地,遗憾不已,望人飞去,还满目困惑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才以至于把人给仓猝赶走了呢!

        ——也是蒙圈。

        ……

        数日后,终于到了宋漆的临行日。

        他在跟守楼人阿穆嘱托着,要好好地管理致知楼,等自己回来。

        阿穆平时也很少露出焦虑的面容,唯独在宋漆离别和归来之际才会有些情绪化,所以她也不免幽怨了起来:“楼主啊,你就不能不走吗?阿穆真的不想让你离开啊!”

        “当然不行了。”宋漆轻轻拂去了她挂在自己小臂上的双手,就像在哄个小妹妹一样,“你知道的阿穆,这是门中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在山上耽搁得太久了,不能再多留下去了。”

        宋漆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致知楼,阿穆依依不舍地追了出去。

        直至楼前,宋漆如常地朝天吹了吹口哨,那绚丽的上古神鸟郎奇便呼哧呼哧地从远方飞了过来,在二人面前落脚的同时瞬间化成了一种大鹏展翅的状态,气势磅礴,孔武有力,浑身的羽毛在太阳的辉映下仿佛闪着瑞光,如绚丽的霞云一般。

        “楼主,楼主啊~~”阿穆略带娇嗔,炸了眨眼,“再多留几日吧,就几日~~”

        “好了,阿穆。”宋漆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泄出了一丝的温霁,“你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但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挺得住的。虽然把这么大个致知楼交给你这任务是有点重了,但你一定会照看好的,对吗?”

        阿穆噘起了嘴:“我都不相信自己,楼主倒是很相信阿穆啊!”

        “那可不!你一直是很有实力的人,别不相信自己。”

        “楼主这是在笑话阿穆。”

        “当然不是。”

        宋漆浅浅凝出一丝笑容,说罢就抚上了郎奇弯下的脖子,欲作势上去,可就在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了让人芒刺在背般的制止声:“宋漆~~师兄啊~~你忘了我了,还有我呀,等一下啦……”

        宋漆当然不会忘了她了,准确的说他可能潜意识里也在避免着被赵离再次缠上,所以才挑了个她顾不上的点想要悄悄离去,上次下山时被逼无奈把她给带上了,至于后来的追捕之行直接成了个云游踏青,这次可是万万不能了。

        宋漆赶紧坐上了郎奇的背,刚想朝后一倾像个□□似的飞出去时前面竟诡异地刮起了一阵强风,朝着郎奇的头就吹了过去,直接将它的鸟喙吹成了原来三倍的大小又带着吞了一肚子的阴风。

        “赵离!”

        赵离喘喘地跑来,绿色罗裙尽是泥渍,麻花辫在胸前摇来摇去的,她则好似没事儿人似的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又摸着郎奇的头恭维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对不住了嘛郎奇,我要不这么做你那主人可就要飞走了!你就别怪我了,啊。”

        宋漆横眉冷对,不言一语。

        赵离则转脸对他嘻嘻一笑,就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认真起来的委屈包似的:“对不起呀师兄,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了,谁让你老是偷偷背着我下山去呢?我是没办法的嘛!”

        “我不是生你的气,生你气的应当另有其人。”赵离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郎奇此刻狼狈不已的,满头的翎羽蓬然横飞,实在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宋漆道,“你要是再这么对它,打死它它都不可能再让你坐上来了。”

        “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嘛!”赵离歪脖,对郎奇使了个眼色,“对不对啊大神鸟?”

        宋漆无奈,回想起了不久前在紫微峰的一幕:“我曾去紫微峰找过你,不过平师叔说你正在闭门苦修,就没有打扰你了,不过我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最近?”

        “呃……这个……这个嘛……”

        赵离哑口了。

        能是什么事?

        还不是跟司命有关的事啊?

        其实她上次用牵星术照射海底协助她逃走一事,即便是能瞒得过众人,也瞒不过相术这造诣远超于自己的老头啊!毕竟自己所学的基础全都出自于他,他又日常对着那观星台谋幄天文的,怎么会没发觉太阳出来得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呢?

        所以当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殊不知那老头早已将一切了然于心了,待她溜回到紫微殿中沾沾自喜时刚好又被早在殿中等候的老头逮了个正着。彼时他火冒三丈,但也意外地没对自己大发雷霆,而是将她强行关在了紫微殿面壁思过,然后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了?

        真是怪得不行!

        起初她也是不懂的,后来才恍然大悟。

        话说那老头虽然不甚正经,一点都不像其他门中长辈一般端正得死板,但也非常不喜投机取巧之事,她偏偏用了一丝伎俩与寻苍门的教条背道而驰,关键时刻又不知避嫌地顶风作案,按理说老头应该对自己凶狠一点才是。

        可是没有。

        他只是走掉了。

        就那样,默默地,走掉了。

        她知道无非就是为了那个小弟子司命嘛!他作为司命的师父,自然是不能亲自出面救人的,所以表面上对自己说下不为例,实际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窃喜呢!

        他才舍不得让这个小弟子受罚。

        一想到她这里,她就又有点不甘心起来了:怎么自己到头来除了因为宋漆而吃醋外还要因为师父的偏心而不爽呢?

        真是命运的不公呐!

        咳咳……

        索性就叫司命那丫头一去不复返了才好,这样,无论是宋漆还是师父就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可正当她暗下决心要守护好自己的这份独宠时,蓦然发现自己的眼前早已不见了那一人一鸟。

        抬首望去——

        只见迢迢青空上人鸟已翩翾,渐渐地缩成了个点,见到此情此景的她简直肝胆欲碎,气得控制不住一道河东狮吼喊了过去:“师兄!郎奇!你们真是太过分啦——!”

        『哼!宋氏子矜,别以为可以甩下我。』

        “我一定会让你亲自回来接我哒——!”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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