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丰州苦寒（二）
去到黑塔汉子家里的路上，简单的交流下，唐一笑知道了，这个黑塔汉子的名字和他的长相一样简单粗暴，李铁，是丰裕庄青壮年里头的老大，也是每次抗击外来贼匪的时候的首领人物。
李铁家的屋子算不上小，起码比长安城里头不少大人物的房子都大，但是这是地广人稀的丰州，而且还是丰州城南郭的郊区，并非丰州城里，并不具有什么可比性，再说这房子外头用的都是结实材料，地基也打得很深，可是屋子里头却连锅碗瓢盆都不算富裕。
李铁的妻子在做饭，屋子里憋闷得很，唐一笑跑到门槛上坐着看外面的天，而李铁不放心她，没一会儿也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所谓不放心，既是不放心她的安全，也是不放心她是否出来得另有目的。
谁让唐一笑现在的举动的确极不正常。
哪个正常人会在这样黄沙漫天、狂风怒号的时候不进屋去，反而在门口站着，被刮得满身都是沙子呢？
李铁对唐一笑保留着怀疑，可这样的天气和景象，如果只是单纯的欣赏的话，唐一笑其实很是向往。
有人喜欢大海，有人喜欢江河，有人喜欢湖光山色，谁又规定不可以有人喜欢大漠狂沙呢？
“九曲黄河万里沙，看来这黄河里头的滚滚黄沙，有一半是从这里填进去的吧！”
唐一笑极难得地表现得有些兴奋，露出了几分自己的真性情，暂时抛开了那些过于黑暗和压抑的东西，此时此刻，全身心地把自己放纵在了这样可以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天气里。
丰州在黄河“几”字型河段的最上头，也可以说是黄沙填充和堆积的罪魁祸首了，不过，若是没有这片大漠，黄河的确会少了许多次的决口和堵塞，但也会令黄河的大河之称失色不少。
当黄河里面带着滚滚黄沙，自上而下，像瀑布一样地从断口处轰然落下的时候，未曾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出那是何等的雄壮和动人心魄。
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容。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绝不只是夸口而已。
“丰州这地界就是这么贫瘠，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漫天的黄沙，还有这条只在这里停滞缓慢的大河，如果不是这条大河，这里就真的是鸟不生蛋的破烂地方了。别看这是大河，可其实没多少鱼，也行不了船，这个季节，一网下去，全是沙子，你要是想看水的话，不如去东郭那边，那边有湖，总好过这浑水来得漂亮。”
唐一笑看向李铁，“李哥这是抱怨，还是自豪啊？”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地方再穷再破，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们河北道的河虽然多，可却没有这样的大河。”
唐一笑本就不是河北道的人，只不过因为她说的是后世的普通话，更像是现在河北道的官话，虽然混着不少蜀地和秦地的味儿，但总归还是更贴近北京这地方的口音更多，她的户籍上也写的是河北道某座山某片林子，现在拿出来用，唐一笑倒是一点也不心虚。
而被李铁这么说，唐一笑自然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地看着这突然变了天的天色，让李铁觉得自己好像用错了力，打出的拳头就像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根本就没有吃上力。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丰州，是个好地方啊，不虚此行！”
“若是你能在丰州住满一年，你再说这话吧。”
李铁听见屋里叫吃饭了，也不再管唐一笑，转身进了屋子，而唐一笑当然也随后就跟了进去。
而上了桌，三大一小看着桌子上的口粮地时候，唐一笑突然明白了方才李铁说的话。
混着不知名野草的干面饼，一大盆不知道是草还是野菜的清汤，不闻肉味，不见油腥儿，实话实说，唐一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凄惨”的食物了，当年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什么东西都吃，饿着肚子连泥汤子都得喝，可如果是日复一日的话，那该是何等的煎熬。
——就算是北边的曾经的突厥人，也没有如此的凄惨，他们还可以大面积的放牧，只是丰州的人，却因为劫掠，导致连放牧这条路都行不通，只能忍饥挨饿度日，还要提防北边和其他贼匪的入侵，实在太过凄惨。
可即便是这样凄惨的食物，李铁家的孩子还要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盯着面饼看，口水都顺着手指头流到了手上，就好像眼前的野草面饼是什么美味的珍馐一样。
唐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袋子，递给了李铁的妻子刘氏。
“我没有想到，这里的情况竟然会如此糟糕，我还以为……唉，这点米你们先拿去用吧，过几天，等我朋友过来，一定会带米和面过来的，还会有些肉干，可能还会有酒，到时候，我请你们吃肉，喝酒！”
“这……”
刘氏嫂子没敢接，而且听说这里面是米，显得有些无措和慌张，只能看着李铁，等着自己男人拿主意。
“这是你的口粮，这里不必别处，这是这里最要人命的东西，你一片好心，可我却不能收。”
“李哥，大人能忍，可孩子怎么办，孩子还这么小，总不能一直这么饿着肚子吧，再说，野草不能吃，孩子还没有长成，会出事的。”
唐一笑难得地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一个人，更何况，她确是真心诚意。
李铁咬咬牙，可眼神里却透着一种执拗的坚定，“就是这样，我才不能让他碰！吃过了白米，你要他再怎么去咽这些草面饼！？城里有人能搞到白米，我怕他为了吃白米饭，就要去做那些不能做的事情！白米和草面饼有多大的区别，他现在还小，可他会永远记得，我不想他永远记得这种人穷志短白白受苦的滋味！”
唐一笑陷入沉默，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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