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帝国之魂

　　
“我先来？”花老头起身，对着刁老头弯腰，酒杯高举：“仁川兄，请！”
“那就，却之不恭了！”刁老头迟疑了一下起身，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倒扣酒杯含笑。
花老头阻止晚辈倒酒，他亲自斟满后，恭敬端起酒杯再次高举，对着张老头弯腰：“令山兄，请！”
“我是，受之有愧啊！”张老头不再推辞，起身举起酒杯干掉，倒扣酒杯后看着其余两位，神采奕奕。
“怎么个一回事？”狗剩他爹转头看向花镇海小声问道，后者撅嘴摇头：“今天老头子们...有点奇怪！”
“我们敬酒他们不接，倒是自己喝起来了？”海军他爹也隐隐觉得他们有点反常，但是说不上来原因。
“自己喝多好...”牛蛋他爹冲身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俺还能自罚呢！”
三位老头相互敬酒结束，花老头收起笑容，对着众人说道：
“在我来到胜南村之前，是在山上被赶下来的，什么山我就不说了，但是怀里硬是给塞了条枪，没办法那跟着队伍边跑边打吧！
记得那时我还没成年，思想也简单，没想过死所以也不感觉害怕，就是吃不饱，还整天跑来跑去的，怪烦人的！”
“镇海，他们当过兵这事你知道吗？”狗剩他爹又问身边的花镇海，后者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我娘死之前提过一回，说是他们打回来打回去的，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部队的，或者又在打谁了...”
“嗯？听你这一说，我模糊的也记得一些，我之前参军政审的时候对方说过什么老兵之子，是不是就是花爷说的这个事？”狗剩他爹思索了一阵，拍着大腿说道。
“对！我的档案上也这么写的！”另一位村民附和。
“隐瞒的挺结实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嘀咕道。
“有一天，我饿的实在受不了，就趁着还没发起集团冲锋之前，想着去前方成片的尸体身上，好歹扒拉点什么吃的！
我就在雨天的泥巴地里爬呀，血水都沁透了棉裤棉袄，又冷又饿！心想着，没被枪、炮打死就罢了，还能真丢人现眼的饿死在战场嘛？这不白搭了百八十斤肉了？
我不想饿死，所以就咬着牙往前爬，不成想却爬到了对方的战壕里，摔进了破木板搭建的防空洞里后，我闻到了一股烤红薯的香味，那味道勾魂的香啊，我到现在还能闻得到那种刻入骨子里的香气！”花老头逐渐挺直了佝偻着的后背，脸上的皱纹少了很多，他伸出手又说道：
“刁兄，表字仁川，学名刁德望！张兄，表字令山，学名张学林！是他们两位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是他们两位把喷香的红薯递到了我的面前！当时的我饿红了眼，死盯着两只红薯，哪怕死也要吃上一口！”
“说这干啥？不是揭老底的嘛？”癫老头抹了一下嘴巴，苦笑。
“青穆，别说了！”张老头见花老头表情激动，伸手拉着对方的胳膊，劝道。
“我得说呀！不说我这心里头不畅快！”花老头不听劝阻，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红薯是他们班的七条人命换回来的，就他娘的让我一个人给糟蹋完了！从那以后，我一口红薯都不敢吃，我恨我自己...我吃的是七条人命啊，那是红薯嘛！”
“既然话都起头了，我也说两句！”刁老头起身，让激动的花老头安坐，他看着有些哄闹的妇孺吼道：“都给我闭嘴！一点规矩没有！”
众人被突兀的喝止声吓了一跳，都停止交头接耳，看向主位的三位老人，他们在心底越发的疑惑，这老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花蚊眼眶通红，瘪着嘴站在花母的身后，从刚开始他就没吃东西，一直盯着自己的爷爷看，花母连续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理会。
“我替青穆说！”张老头起身，环顾一圈后又说道：
“我们三位相互扶持着，才苟延残喘到了今天！没有花青穆就没有胜南村今天的模样，有了花氏的入驻才有了今天的胜南镇！他青穆一家兄弟七人，六位战死殉国！我们有什么颜面对他，面对他花氏？”
“我们的村子以前叫彭祖村，整个彭城区几乎都是从这走出去的，但从清末乱世开始，我们的成年男人被连年征召参战，几乎死绝！
她还有个很悲伤的花名，叫“剩女村”！你们可以想一下，当时三万多人的村子，就剩下了不到2000的老弱妇孺是个什么凄惨模样儿！
但这些都是先辈们的荣耀，跟我们和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包括我在内，并没有为这个村子做出丁点的贡献！”
“你觉得自己参过军，打过两场小仗就可以吹嘘了？”张老头看向自己的五个儿子，又看向村子里其他参过军或者打过越战的中年男人们，又说：
“回来后吆五喝六的样子，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做了那么丁点的小事儿？没有你们的母亲，没有你们的祖父母们，哪有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还有几个现役的小辈们整天把贡献挂嘴上，你们有资格吗？连村史、家史都不清楚，还整天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叨叨叨的吵到我耳朵疼，老子到现在看你们就嫌烦！”
“不是疑惑吗？我明确告诉你们，这顿饭叫断头饭！”花老头拽着张老头的胳膊，提醒道：“这是干啥，还让我别激动嘞，你自己都差点飞起来了！”
“不争气啊他们！”张老头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又睁开眼睛，声音洪亮：
“借花献佛！以镇海的这顿饭，我们三个死老头子感谢众位晚辈们赏脸！迟暮残羹之年得以被关怀照顾，不曾受过委屈！”
“感谢众位亲友能让我花氏容身，不曾受过半分委屈！”花老头端起酒杯。
“活着的时候晚辈尽孝，也不曾有过嫌弃和辱骂！我们也过了段饭来张口的暖心日子，满足了！人老定当负重的深沉，我们是没体验过，这要好生感谢自家晚辈们！”刁老头端起酒杯，大声吼道:“老兄弟们，请！”
“俺爹这是...疯了？”
“怎么了这是...”
“这么大年纪喝酒还喝恼了吗？”
“老爷子们...有点喝糊涂了！”
“这是什么话呀，怎么听不懂呢！”
吃饱喝足，原本打算相互道别回家的众人看老人们起身，他们也不敢托大都站起来冲着主位恭敬微笑，牛蛋他爹捏着酒杯摇晃，嘀咕：“老头们玩的，还挺花的！”
“你可闭嘴吧！”
“你别吱声！”
喝完酒，花老头对着身边又说道：“两位老哥...我可能要先走一步！此一别，恐怕不会再相见了吧？”
“欸？前后脚的事，谁先走就等一下嘛！”刁老头洒脱一笑，说道。
“对！不恋这一时半会的！”张老头拍了拍花老头的后背，淡然笑道。
“那我且厚脸皮一回...”花老头后退两步，对着他们抱拳，又低头道：“今生能有幸相识两位，是我花某的殊荣！希望两位兄长不要推辞，受我一拜！”
“你这是干什么！”刁老头说着就赶忙扶住花老头。
“你不是打我们脸嘛！”张老头说着也紧跟着扶住花老头。
“你小子过来，给三位爷爷敬杯酒！”花老头执意鞠躬，被扶起后再次拉住他们的手，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花蚊的身上：“两位老哥，这酒理应敬得？喝得吧？”
“哈哈...这杯酒绝不推辞！”
“这小鬼头…得喝！”
花蚊红着眼睛跑到主位跟前，拿起酒瓶倒酒，分别把酒杯高举端送到老人们手中，站在一边不说话，等到他们一饮而尽后放下了酒杯，他才绕到爷爷身后，抱着他干瘦的腰际独自流泪。
“我们商量过，这顿就是殡酒！为我们三位老头送行了...之后就不要再操办了！”花老头感受后背的亲昵，笑容和煦：“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遗憾的！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也都说完，最后也没啥好留下的，我们总结出了八个字：“
团结互助！谨言慎行！”
“...”
花镇海终于明白，老头坚持办这场宴席的目的，他原本昂起的脑袋耸搭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不让泪珠滚落。
花纹抱着爷爷的腰不愿意松开，直到哭累睡着后被花母抱回了家。
三位老人的临终遗言很突兀，就像灌入村里每户家庭的微凉秋风，萧索中带着丝丝寒意，透过心间。
村子里几间青瓦被成片揭掉的房屋顶上，像中年人出现了斑秃，骂骂咧咧地诉说着这群坏小子的罪状，言语中透露出新落成时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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