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七星判官
这天一早，大街上闹哄哄的。
林九言凭着过人的耳力，勉强听清街上有人在说什么“七星判官”。
那七星判官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锁骨处刻着北斗七星阵，脸上带着纯白面具，远远看上去像没有脸似的，和这破败的大街格格不入。
一群乞丐围着，使劲把自己家的小孩推给他。
他厌恶地皱眉，走过那一群匍匐的乞丐，停在了集市东边的一座桥下，破棉被盖着一个女人的尸体。
不知为何，林九言看到那女人后，心里没来由的有一股熟悉感。
那个叫徐小桥的小男孩推开那七星判官，瞪着大眼睛，不让男人靠近他的母亲。
七星判官眼睛一亮，笑了，半蹲下身子：“你想不想去一个天天有肉吃、穿漂亮衣服的地方？”
徐小桥的肚子恰好叫了起来。
七星判官笑得更开心，抬手擦干净徐小桥脸上的污垢，是个美人胚子。
众人捶胸顿足，痛恨又错过了机会。
“大人，带我去七星城吧，我什么都能做！”
七星判官充满厌恶地一脚踹开那些乞丐，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离了这闹哄哄的集市。
泽漆和林九言跟着轿子，走到一处镀金的大门前。
除了他们俩，还有那些快饿死的乞丐，眼看着大门被打开，蜂蛹而入。
然而，对于乞丐来说门背后根本不是什么七星城，就是在荒地上架了一座门而已。
但那座轿子已经不见了。
今天也是没有发生奇迹的一天，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继续开始乞讨。
林九言和泽漆却跟着进去了。
七星城。
称其为人间天堂属实是不过分。
朱楼画阁，雕梁画栋，精装小洋楼……竞相比谁更奢华。琉璃瓦，黄金台，到处是美玉。
林九言停在一家酒肆门前，望着一坛坛桃花酒直流口水。
那老板笑呵呵地说：“小哥，要来一坛吗？”
林九言疯狂点头，可是想起自己没钱，可怜兮兮地看看泽漆，看看老板。
谁知老板根本没问他要钱，直接给了他一坛酒。
一坛酒被他一饮而尽。
一路走下来，各种水果、各种小吃，一应俱全，关键还不要钱，想吃就拿。
“我们在做梦吗？”
泽漆摇摇头。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泽漆十几年前来的时候，七星城也就是一座小城，绝不像现在这般繁华。
“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好在这里布局没怎么变，泽漆依着印象中地地址找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庙宇，连尊佛像也没有，只有一个穿着破烂袈裟的老人在静坐。
这老人干干净净，不染一尘，超脱于世。
“陶杏法师，还记得我么，泽漆。”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这双眼睛也是干干净净，无挂无碍。
“能进七星城，说明能控制枉死力。”陶杏法师话锋一转，“但你还未曾大彻大悟。”
“是。”泽漆点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九言。
“何所为而来？”
“枉死力的源头。”
“心中邪念。”
“勿生一念，就能守住心地？”
陶杏摇摇头：“勿生一念即是念。”
泽漆疑惑更甚。
“时辰已到。出去后，别说我还活着。至于林九言，另有他人来度你。”
庙宇消失了，老人也不见了，仿佛一场梦。泽漆脑海里隐约有人说话，他听得还不太真切。
忽然，一群穿着一身白衣，带着狐狸面具，配着长剑的人迈着极其有规律的步伐朝二人走来，将二人包围起来。
“白狐军？”小店老板同顾客谈论着，“是外头那些恶心的弃民闯进来了罢。”
顾客点点头：“这七星阵最近老是失灵。”
这几十个白狐军也没说话，直接就动手，打算将二人捉拿回去。
泽漆掌控起枉死力来愈发熟练，幻化出一只青鸟。
白狐军一看，攻击愈发猛烈，剑剑直逼要害。
众人惊叫起来：“他竟然能使用神明之力！”
那白狐军的攻击愈发急切，剑尖挥动之后，留下一道道幻影，竟是枉死力所化的幻觉，一旦触碰，就会堕入无尽噩梦。
那只青鸟抽搐了好久，最后散成灰烬。
这些白狐军，每一个人对枉死力的控制，都在泽漆之上。
在他清醒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打赢这些人。
两人被白狐军押进了大牢。
没等一会儿，一个从头白到脚的男人走进来，精致美丽不似活人，偏偏白袍飘扬，恰如明月含风。
“白判官，这是今天抓回来的两个弃民。”
白判官点点头，示意身旁的白狐将军上前取下捆绑林九言的绳子：“他身上没有枉死力，送到红杏楼去。”
大牢里只剩下泽漆和白判官两人。
“陶杏法师叫你来的？”
泽漆没有回答。
白判官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将他送到了一间三层楼高的破败洋楼，阳台顶上盘腿坐着一个修禅的小师傅，双眼紧闭。
白判官把泽漆推进洋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那小师傅凭空出现在泽漆面前，笑了笑：“是陶杏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泽漆不回答。
小师傅也不再追问，领着泽漆往前走。这小洋楼里有许多封闭的空间，到处都是解剖的工具。
三楼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师傅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正好，一起去看看。”
他们进了三楼的一间空荡荡的小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床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衣，戴着恶鬼面具的人，见小师傅进来，点头问好。
小师傅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黑衣人手里紧握着一把匕首，凌空划了几下，空气破裂了。他将匕首对准乞丐的心脏，猛地刺进去，四下割动，精准地削去皮肉，清晰地看到心脏在胸腔里搏动。
乞丐痛苦地喊叫，黑衣人和小师傅都习以为常，并不理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黑衣人拿出一面铜镜，照着乞丐的心脏，能看到丝丝黑气在缓缓流入镜子，最后，连那乞丐附着黑气的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那身躯只剩下皮包骨，没有了生命。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把铜镜交给小师傅，脸上露出了笑容：“大突破，彻底吸收了力量。”
小师傅满意地点点头，收起那枚铜镜，同泽漆一道走进了隔壁房间。
乌泱泱的全是人，因感染了枉死力而互相厮杀。
小师傅有点不满意，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心灵越塌陷，炸出的枉死力才越多。”
黑衣人额头上满是汗，跪在小师傅脚边不敢抬头：“属下明白。”
小师傅领着泽漆去了天台，盘腿而坐。
“从桃花源到七星城，你还觉得映辰是错的么？”小师傅问。
桃花源那边到处都是饿死的流民，就是垃圾也抢不到，而七星城这边，人人生活富足，甚至可以按需分配。
可是这栋楼里那些被剜心的人，他们又是应该的么？
泽漆不知道。
小师傅笑了笑：“泽漆，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加入我们，二是林九言被被剜心，选吧。”
“陶李！”泽漆手中幻化出利刃，直逼陶李眉心。
陶李面不改色：“七星城到处潜伏着我们的人，就算我死了，仍然会有人接班。”
“牺牲总是不能少的。”陶李微微一笑，“你要做的工作很简单。”
泽漆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单独关在了一楼的某个房间。
这男人和那些乞丐不一样，是七星城的住民，原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如今却在墙角里挖出一条条虫子，捏在手里时还在蠕动，闭着眼睛塞到嘴巴里。
泽漆手中出现了一条肉眼难以见到的丝线，缓缓缠住男人，随后，他进入了一片虚空，慢慢地，房屋、人才开始清晰。
他成功进入了这个男人的心灵之地。
屋子里躺着个女人，在生孩子。
陶李的声音在泽漆耳边想起：“杀了她。”
那女人痛苦地喊叫，身上的衣服已经可以扭出水，为了一个新的生命而挣扎。
泽漆下不了手。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那妇人却难产而死。男人抱着婴儿涕泗横流。
陶李：“杀了那婴儿。”
泽漆没有动。
好在这座城市十分富裕，小孩一天天长大，男人一天天老去，日子似乎过得很不错。
泽漆没有想办法毁坏掉男人心地里的任何东西，他只是用枉死力将真正的现实带进来，阴暗的牢房，和蠕动的虫子。
没有了希望，男人的心灵迅速坍塌。
弹指间，男人失去了理智，被枉死力所控制，扭曲着扑向泽漆。
数根藤条将他缠绕，黑衣人将他带上了三楼的那间黑屋，绑在冰冷的铁床上。
陶李满意地直鼓掌：“到底是百年鬼王，我会派人护林大夫周全，不必担心。”
“林九言若是伤到了一根汗毛，下一个进三楼黑屋的人就是你。”
三楼黑屋一声尖叫刺破苍穹，满天星河坠落于无尽深渊中。
没有人应该死，可是这个世界不能让所有人都活。
泽漆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献血的双手，低声说：“最后还会有赎罪的机会。”
又是一门之隔，门外的世界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门里的世界却是没有希望的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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