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伶仃缥缈（十五）
如果你不是容舍的人就好了。
这是贺兰若从当时的自己身体当中脱离出来时，模模糊糊中听见的心声。
还未等他回味出这话中的意思，眼前的场景再次切换。
这一次，好像是在一间竹屋内，也是晚上，却不似之前那般月黑风高，而是漫天星空璀璨。
好像正值深秋，主屋的窗子打开着，在星光的照耀下，外面院子当中的红枫落了一地。
贺兰若看着窗外的景色，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地方，他认识。
这里是苏宅当中一处上锁了的小院，从他被苏慕槿带回到苏府之后，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进去过，只能从院墙的外面，看到辫子当中，有着一颗巨大的红枫树。
正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听到门“吱呀”了一声，星光从门中倾泻而出，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款款朝着自己走来。
待那人走近，贺兰若这才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换上了女装的苏慕槿。
此时的苏慕槿身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三千青丝只是简简单单的用着一根白玉簪子绾在脑后，在微光的照耀下，没有了之前在山林当中的纨绔与虚弱，只剩下那传说中的“我欲乘风归去”的缈缈仙气。
“等急了吧，厨房离这里有点远，实在是没有办法。”苏慕槿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坐在了贺兰若的对面。
这时贺兰若才注意到，苏慕槿的托盘中，放着的是四个猪蹄，而他们之间，除了一张低矮的小桌子，还有一个正烧着炭的小火炉，似乎正准备用于烧烤。
“料到了你今晚会来，特意啊，叫朔风今天早上去杀了头猪，留下了四只猪蹄等着晚上你跑来烤给我吃。”
说着话，苏慕槿将托盘中的工具递到了贺兰若手中，脸上挂着一抹温柔又狡黠的笑意，与之前穿着男装的她完全不一样。
此时贺兰若有很多话想要问苏慕槿，比如，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了猪蹄，明明那是一种腌臜植物？又为什么突然换成了女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难道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坦诚相待了吗?此时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贺兰若只是寄生在了当时的自己的身体当中，对于这具身体并没有主动权，这些疑问他都问不出口。
看着自己无比娴熟地接过了苏慕槿手上的工具，贺兰若任劳任怨地叉上猪蹄，在火炉上翻烤着，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
“我明天就要出征了，苏大丞相就是这样招待一个即将奔赴生死未知的战场上的人的吗?”当时的贺兰若问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苏慕槿脸上又露出了贺兰若所熟悉的有些欠揍但又分外可爱的笑容。
“那你想怎样，难道要我烤给你吃?这我可不敢，您现在可是这次蒙族草原一战的远征将军，万一我这手艺啊，让你今日吃坏了肚子，误了时辰，打了败仗，我可就成了大顺天大的罪人了。”
到了现在，贺兰若终于明白自己是属于哪一段时空当中了。
这是自己即将奔赴那梦魇之前的前夜，而自己作为远征将军，此时并没有在军中布置明天的行程，也没有在家里休养生息，而是悄悄找来了苏府，目的是过来给苏慕槿烤个猪蹄。
猪蹄当中的油脂在高温的炙烤下慢慢从表面渗了出来，滴入了下面正燃烧着的炭中，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深秋当中的夜风与窗外飘落的树叶，贺兰若竟在此时，感受到了一丝安逸。
他的心中甚至生了一个念头——以后就不要去打仗了吧，就这样两个人一间屋子，慢慢地过一辈子。他负责做，她负责吃，这样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贺兰若向来是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此时的他还没有经历之后那段活得人不如鬼的日子，依然是那个只会打直球的少年将军。
他说：“阿槿，等我这次回来，我们成亲吧。”
话一出口，他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感受到了此话的唐突，但又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想，脑中所念，着实是不想收回，于是羞赧地低着头，假装专心烤着猪蹄，好像那话从未出现过，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紧张到连最基础的盐都忘了撒。
“好。”
“什、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贺兰若吓了一大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过于操劳，听力有所损伤，竟然都幻听了。
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手腕一个抖动，猪蹄将炉中的炭砸出了几粒火星，飞起，然后消失在空中。
“我说，好。等你这次胜利归来，蒙族之乱就算是平息了，云滇内乱刚刚结束，也不足为惧，这朝堂之上，几乎都将掌握在皇上手中，摄政王也不是咱们两个小人物该考虑的事情了，也该休息休息啦。”
苏慕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帮助贺兰若扶稳了手中叉子插着的烤猪蹄，细腻的皮肤擦过贺兰若的手背，叫贺兰若的心直接漏了一拍。
“怎么，纵横沙场的小将军，既然连求婚被女人答应，都紧张成这样?这可不行哦。我们俩要成婚，我就得恢复女子的身份，这宰相呢，是当不成了。我没有了收入，没有了经济来源，你可得养我的。”
“好，以后我养着你。”
贺兰若觉得，窗外漫天星辰，都不如此时苏慕槿的眼中的璀璨一分。
眼前的场景再次模糊，一股血腥味开始由淡变浓，贺兰若知道，这是蒙族草原的梦魇就即将开始了。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着新的一轮折磨，却没有听到那一道道长缨刺入肉体的声音，而是只有风声阵阵。
贺兰若迟疑地睁开双眼，意外发现眼前的场景竟然不是蒙族草原，而是之前他从未梦到过的一处原野。
虽然这番场景是他第一次见，但是莫名地，他感觉这里就是云滇。
还未等贺兰若完全回神，他就感觉自己的衣摆处，好像被人拉住了。
一低头，便见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正睁着一双可怜的大眼睛，眼中闪着泪光，充满着祈求意味地看着自己，小声说着：“大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明明是个小男孩，声音听起来却非常细弱，好像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环境当中。
贺兰若心念一动。
这番场景，像极了前不久被小绒花拉住衣袖的白小灵。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似乎在朝着他们现在的位置赶来。
小男孩听到这声音后，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见到这番场景，贺兰若明白，这应该就是小男孩正在躲避的人。
不管怎样，先救下他再说。
这是现在的贺兰若想的，也是当时的贺兰若做的。
他一把将小男孩扯到自己怀中，带着他飞快穿过这片田野，来到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破烂小院外。
凭借着不知什么时候在这里玩闹过的记忆，贺兰若顺利地找到了小院篱笆墙的墙根处一个无比隐蔽的狗洞，带着小男孩钻了进去，倾身将小男孩压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衣袍盖住了小男孩身上的血腥气，藏在了墙后的一座草垛旁。
这时贺兰若才注意到，当时的自己，也不过就比这小男孩高了一个头，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
一伙人很快就找到了这处小院，其中有人绕着院墙走了一圈，似乎是在朝里面张望。
但是贺兰若与小男孩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就位于那篱笆与草垛之间的一处仅仅能够容纳一个小孩子睡着的缝隙当中，二人又是躺在地上，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人。
外面那伙人正欲离开，却突然有人说道：“我们还是进去找一圈，这小孩子身量小，说不定就趴在里面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若是不小心叫她逃走，蓬莱阁那位大人的死，咱们可承担不起。”
听到这番话，贺兰若心中一惊，赶紧对着小男孩做了一个不要动不要出声的手势，自己起身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锦衣，向着院子大门走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的动静吸引了那伙人的注意，赶到门口，却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小公子，冷眼看着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小贺兰若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去蕴藏着叫人心惊胆战的气势，不怒自威。
为首的人对着贺兰若恭敬一礼，说道：“白小公子，我们再找一个小女孩，本以为她逃到了这院子当中，没想到这竟然是您的院子。”
“哦，这云滇当中，有哪一间院子，不是我白家的?”
那人赶紧点头称是，却不死心地朝院子当中不停张望。
“你刚刚说，你们在找一个小女孩?是不是一个穿着很破烂的小姑娘?”
“是是是，白小公子可曾见到?这姑娘是我们蓬莱阁的人，前几天刚从阁中逃出来，我们主子正要抓她回去。”
“原来是这样，难怪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东西。她往那边走了，你们赶紧过去看看，别再叫她逃了，我们云滇，可不欢迎这样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说着，贺兰若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人见状大喜过望，对着贺兰若感谢连连，随后带着收下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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