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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带他去超市置办生活用品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打得人一个措不及防。中午赵铭出门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的,这会儿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苍穹上的黑云密集地聚在一起,它们阴沉沉地压在赵铭心头上,挥散不去。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废弃车棚里,他的好几个弟兄正面露不耐烦的神色——

        他们已经三番两次地翻遍了从薛惟眼前抢走的那两个二十八寸的箱子。但里头除了衣服就是书籍,压根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赵铭第十次吩咐道:“再仔细翻一翻,耐心点。”他烦躁地往那两个箱子的内胆里扫过一眼,“衣服呢?兜里都翻过了吗?”

        方才几个弟兄翻找时动作粗鲁,将薛惟仅剩的那几件衣服给随手扔在了脏污的地面上。这会儿豆大的雨敲击着漏风的车棚顶,那几件衣服已经被淋了个透。听赵铭这么一说,其中一个弟兄便从箱子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看都不看地把书页摊开,往自个儿的脑袋上猛地盖去。

        他维持着抬胳膊的姿势才跑出去两步,就被赵铭当声喝道:“干什么呢!把书放下。男子汉大丈夫淋个雨能死啊,知识不比你金贵啊?”

        这人的嘴角抽了两下,对赵铭这番话感到好笑。他没忍住反驳道:“大哥,这就是一本书而已啊。”

        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你至于吗?一本书而已。

        赵铭不是愚钝之人,能听出他透露出的不满之意。他头疼得禁不住抬指揉搓了两下眉心,随后目光在几个弟兄七歪八倒地站姿中逡巡了好几遍。

        “唉。”他叹了口气。

        算了,指望他们这些三流子哥大流子弟懂知识的金贵之处?

        简直比登天还难。

        赵铭两三步地跨过地上堆积的一些杂物,拿过这人手里的书,瞥了一眼书封。有四个字严肃地立在面上——《图解·舌诊》。

        这还是一本可以治病救人的书籍,更是不能白白地被人随手给糟蹋了。

        “行了,东西就先放着吧。今天辛苦你们几个兄弟了,都先回去吧。过几天天气好的话,咱们南湾大排档见,我请你们吃东西。”赵铭弯腰将书搁回箱子里,说道。

        萝堂村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虐人,地势不是平坦的就是陡峭的。如果往深巷里再走进几米,还能见到低矮的斜坡。天然条件已经如此,排水系统偏不大给力。平日里如果是下点小雨倒也没有什么,顶多就攒个几分钟的雨水,慢慢地也就自己排干了。但这会儿的雨下得实在是大,裹着斜风直往人脸上拍,砸得路面是不住地噼啪响,已经积起了一米深的水高位。再不抓紧时间走人的话,用不了几分钟,水位便能淹过裤管,把膝盖给埋了——

        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肉上,水阻力一直在拒绝人往前淌,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尤其,当雨还在倾盘地往下倒的时候。

        赵铭一开口,几个弟兄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家方向蹿回去,生怕再晚一点,路就淹了个彻彻底底。

        人都走后,赵铭才顶着砸落下的雨珠走到车棚外,蹲下|身,抬起一只布满刀痕的手,在薛惟的几件衣服上仔细地探摸着。空空瘪瘪的。他再扫多一眼,确认那几件衣服确实没有任何鼓起来的痕迹,能钻手的兜口都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才肯作罢。

        雨声嘈杂,惹得人心头直烦躁。赵铭叹了一声,随后折回去将薛惟箱子里的那些被搁得乱七八糟的书籍给一一整理好,然后才哗啦一声地将箱子给严密地拉上,立起来,往车棚的一处凌乱无序的角落里推过去。

        这里堆的东西基本都是一些别人不要的家具。赵铭拖过好几张塑料板凳,将它们一一叠好,才将箱子抬起来,打横放上去。

        也只有这方窄小的天地,顶上有那几层草皮护着,雨怎么样都砸不进来。

        想到书,赵铭就想起还在家里的赵单凌,他收回复杂的心绪,将紧贴在脑门处的,那湿漉漉的刘海往后随意一捋。紧接着便脱下上衣往自个儿的脑袋上撑起一片天,起了一个利箭般的起跑冲进了雨幕之中。

        跑到巷中一颗大树跟前时,水位已经上涨到了小腿处,他不得不减缓步伐,慢慢地淌着水往前走。

        赵单凌已经将泛着油渍的窗帘给拉开,他老远就见赵铭的身影缓缓地往这边靠过来,禁不住抿了抿嘴。

        直到赵铭逐渐地消失在视野里,他才从矮桌底下将雨伞给抽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时,赵铭告诉他的。

        他踩着拖鞋往大门口跑出去,雨水很快就飞溅到他的小肚腿上。天黑了许多,他一个心急,又是近视眼,便没注意到跟前的那卡门槛,险些脚底趔趄,摔了个底朝天,是正踏进门口的赵铭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扶稳了。

        赵铭松了一口气,低声吼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赵单凌不动声色地将胳膊给抽回来,说:“在窗前看见你没带伞,实在心急,就出来接一接。”

        赵铭:“淋个雨而已,没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他将湿哒哒的上衣随手搁置在鞋柜边上,“你作业做完了?”

        “还没。”赵单凌拿起他的上衣,往玄关边上的厕所进去,丢进待洗衣物的那个箩筐里。见赵铭浑身湿了个透,他又赶紧把干净的毛巾从挂钩上给拽下来,塞给赵铭:“哥,赶快擦擦,别感冒了。”

        赵铭接过后胡乱地擦了几下脑袋,见屋子里暗沉沉,便把灯给开了。

        屋内顿时变得敞亮了些,白炽灯惨白地打在赵单凌的笔记本上。赵铭擦了几下手,才敢去翻那笔记本。那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它们似凌乱又似整齐地排成一列,被赵单凌用红笔画了圈圈着,标注上“难点”两个字。

        难点。

        赵单凌在赵铭身后两三步,人就跪在在床尾边上。他正把装衣服的行李包给拉开,要替赵铭抽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看书看得太入神,等他意识到外面正在下大雨的时候,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淋湿了。

        屋内的灯光暧昧,赵单凌单薄的身影被拢进一层朦胧的光辉里。赵铭静静地看了片刻才走过去,说:“我来就行,你写作业去,别耽误学习。”

        赵铭将衣服塞到他手里,说:“那你肚子饿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吃。”

        “不饿,你写作业去。”

        “嗯。”赵单凌坐到老旧的沙发上,拿起书随手翻过几页,他想再看一看重点知识。

        但赵铭杵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目光不加掩饰地看过来,他实在是看不进去,“哥,你快去洗个澡吧,不然等会感冒了就不好了。而且中午那会儿你去看病时那个医生也说了,你这脑袋不能吹到风,不然以后一到下雨天就要闹头疼的。我这就给你煮一碗姜汤,你洗完澡正好趁热喝,祛祛风,也避免感冒。”

        赵铭这才往厕所过去,但紧接着又折出来,夺过赵单凌说完就握在手里的菜刀。他语气不悦地说:“别忙活这些了,赶紧看书去。我自己会弄。”

        “没事,就一会儿的功夫。”

        “高考可不等你。”赵铭揽着赵单凌的腰把人往桌上带过去。下一刻他明显感觉到赵单凌肢体的僵硬。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面无表情地说:“你如果高考时没考好,我会难受一辈子的。虽然你现在是住在我家,但那是以朋友的身份借住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就没有收你的租金,而且是我亲自带你进来的,你没有求我,自然也没有必要替我忙活这,忙活那。”

        他们虽都姓赵,但却不是亲生的兄弟,连普通亲戚这样的关系都算不上。他们之所以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全赖赵单凌的父母,他们对赵单凌的继续教育是持有反对意见的——他们认为赵单凌应该早点出来社会挣钱减轻家庭负担,而不是继续选择待在学校那座象牙塔里做着天真的美梦,逃避贫穷的现实。

        赵单凌抬起双眼,那一刻五光十色闯入赵铭的瞳眸,一瞬间那些糜烂沉醉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各色人中那不一的吼叫声、喝彩声、鼓掌声将他带进残酷的一方天地里。眼前,一道瘦弱的身影被人逼到角落……

        不消片刻,赵铭将思绪扯回来,心想他将赵单凌从地下拳馆里救出来,不是为了给自己当牛做马的——

        他认为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而学生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该努力地把书给读好,即使学生本人已经身陷在泥潭之中。

        赵铭盯着那支被搁置在书缝间的水彩笔,等着赵单凌开口和自己说些什么。片刻后见赵单凌没出声,他便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的笔水要写到底了吧。等一下雨停了之后,我就出门替你买多几只笔回来。”他摸了摸赵单凌那柔软的头发,“你专心复习就是,别被影响了。我说过这些都是我自愿帮你的,你从没亏欠过我。”

        “好……哥,谢谢你。”赵单凌垂下眼眸,避开赵铭意味不明的闪烁目光。想起什么,他又问:“对了,那个雇主要的东西你找见了吗?”

        赵铭:“没有。薛惟的箱子里除了衣服就是书,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抓起衣服往厕所走过去,“到时候我再去找他一趟。”

        这场雨虽下得来势汹汹,却不是蓄意已久,因而也没有下多久。一个小时之后,乌云谢了幕,天色终于不再暗沉了,太阳光倾洒在路面上,汽车碾过开始变得干燥的柏油路,沿街又多了些过路的人。

        见雨停了,池越这才搀扶着薛惟走出一品居,他打电话给丁宇济,告诉他还得再借用一会儿他爸的奔驰。在得到允许之后,便带上薛惟,开着奔驰往附近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滑过去。

        不消多久车就开进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熄了火之后池越卸掉安全带,说:“到了,我们下车吧。”

        薛惟正闭眼小憩,闻言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池越将后车门打开,见他纹丝不动,便抓住他的胳膊要往自己肩上搭过去。

        薛惟没料到他会这样,他睁开眼睛,说:“你干什么啊?”

        “带你下车啊。”

        薛惟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你干你的事情去,我做什么要下车?关我什么事?”

        池越说:“怎么就不关你的事情?我带你来超市,就是为了给你置办些生活用品的。而且你的行李不是被赵铭给抢走了吗,我没有那么快找到他的,这需要一点时间。”他说完用拇指和食指掂起薛惟身上那件衬衣,扯了扯,提醒道:“而且你回去也得换一身衣服吧?不去超市买多几件新衣服换洗的话,你难不成要裸着吗?哥哥,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几天非常潮湿,衣服可没那么容易干。”

        薛惟:“……”

        确实,这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挂在身上,十分难受。池越一针见血,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他无法反驳。

        “所以现在可以下车了吗?”池越见薛惟露出这副“对啊,没错啊”的神情,不禁吃笑地问道。

        笑个屁啊。

        薛惟把手抻到池越面前:“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池越抬起左手往车门边框上虚靠,右手则牵住薛惟伸过来的手,给了个助力。

        薛惟一个矮身钻出车门。

        他们去的正是时候,超市里正在进行大促销,所有的商品通通五折。各分区前挤满了抢东西的大爷大妈,怒骂声裹夹着超市的喊麦声将所有人带进一片喧哗之中,让人耳膜鼓动。池越好不容易才带着薛惟挤进人潮里,没走几步就被手劲贼大的大爷给推到身后。他怕薛惟摔倒,抱着人往后退了几步路,但随后又被身后那剽悍的大妈推着往前走。

        “哈哈哈哈。”几次之后,池越终于没忍住地笑出了声,他呼吸时的气息毫不客气地喷洒在薛惟的脖颈上,“哥哥,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是三明治里的培根?或者,肉夹馍里的肉?”

        薛惟:“……饿了就去餐饮区买吃的去,别留着钱伺候我,我可不会给你颁好人奖。”

        “哥哥你说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池越听不清。人海涌动,他加大力道环紧薛惟的腰肢,生怕这位哥哥被大妈给挤出去了。

        薛惟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腰上的那只胳膊,没再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这样被推搡来推搡去的过程重复了多少遍,总之,两人慢慢地被人流推送到生活用品区。

        见薛惟面无表情地挑了几件衣服就要走,根本没打算置办些生活用品,池越便自作主张地替他挑选了起来。

        薛惟懒得阻止他,毕竟出钱的都是大爷。等他魂飞天外了半晌后,他才瞥了一眼池越的杰作——池越想都没想,直接替薛惟挑了些天蓝色的洗脸盆、深蓝色的水桶、浅蓝色的漱口杯、雾霾蓝的毛巾……

        旁人如果这时候去看薛惟的神情,只会觉得他非常淡定,看不出喜怒哀乐。

        可事实呢?

        他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内心里的那个小人早已经变得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夺过池越手里的那些东西,“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他火速地将这些东西一一地摆放到面前一处平台上。

        池越才不给他这么干的机会,他想都没想就一把抓住薛惟的手,把东西夺过来,“放心,这是我替你置办的,不用你还钱。”他重新把东西一一放回推车里面,“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见池越说出这句话,薛惟逮住机会冷笑一声,“忘了吗,你在一品居还让我还你在医院花的费用——虽然道理上我确实应该要还你钱,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被你扛着带去医院的,那并非我自愿。所以你说出口的话就像是放出来的屁一样,舒坦了就没影了。”

        “欸,那还不是因为哥哥你找借口不肯加我微信吗,我才故意提起来的,其实我都没想着让你还。”池越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将薛惟这一招给瓦解了,“你人长得好看,又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舍得为难你?”

        薛惟:“……”

        等等……话题好像跑偏了。

        不是,他说的不需要是因为——薛惟扫了一眼池越的战利品,全他妈都是蓝色的,就没惨杂点别的颜色。

        对,重点该是这个才是。扯什么不用还钱?差点给这臭小子给带偏了。

        这家伙是不是忘记这些东西其实是买给他用的?

        看不出来啊,池越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钟爱这种浪漫的颜色。

        池越对薛惟丰富的内心活动毫无察觉,他将魔爪伸向前面货架上的一双宝蓝色的拖鞋,看了眼码数,问:“哥哥,你穿多大的码数啊?”

        “43。”

        薛惟面无表情地将这双宝蓝色的拖鞋从池越手里拿过来,挂回原位。随后挑了一双米色的拖鞋,扔进推车里。

        池越立刻将拖鞋拿起来要往货架上挂回去:“哥哥,这个颜色它不耐脏。”

        薛惟觉得自己快被蓝色给包围了。他握住池越的手腕,盯着池越琥珀色的眼珠子,认真地问:“你觉得我的脸脏吗?”

        池越不懂话题怎么就变成这个了,他回道:“不脏。”顿了顿,他又诚实地评价起来,“就是脸肿了点。不过哥哥你不用担心,只要按时吃药,脸很快就会消肿的。”

        “所以显而易见,它十分耐脏。”薛惟就池越后一句话白了他一眼,强词夺理道。

        池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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